土摩托鉴片：17部纪录片，以及一些思考
按：《三联生活周刊》主笔袁越（土摩托）长期关注纪录片领域。近期，他罗列了17部纪录片，包括自然、科技、思想等主题。文中倾注了他一贯的人文思考，比如提到生物多样性的问题时，他写道“这是环保最重点的领域，没有之一，因为生物多样性没有后悔药可吃”。
同时片单里也包含了土老师对纪录片本身的反思——为什么中国很少能拍出经典纪录片？差在了哪里？带着这些问题阅片，也许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视角。
01.BBC-Extinction: The Facts （2020）
《灭绝的真相》★★★★★
2020年，除了新冠之外，最大的热点就是生物多样性的丧失。最新数据显示，过去这半个世纪里人类杀死了地球上三分之二的野生动物，大约有100万个物种面临灭绝的风险。
我最近接连为《三联生活周刊》写了三篇关于此事的《生命八卦》专栏，但肯定不如讲减肥的专栏那么受欢迎。这就看出爵爷（大卫·爱登堡）的重要性了，他能凭借自己的魅力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件当今人类头等大事，别人恐怕都很难做到。
02.BBC-Perfect Planet（2021）
《完美星球》★★★★★
看完之后我的最大感慨就是：BBC拍了那么多同类型的大片，居然还能找到那么多全新的题材，由此可见他们的科学团队有多么强大。他们肯定是从全世界的野生动物论文中寻找线索，这方面的能力正是中国科学纪录片团队所欠缺的。
这套片子进一步向环保倾斜，最后一集几乎全是环保题材。2017年我去采访BBC团队时，他们有人提到，BBC不想让大家觉得这个地球上还有非常多的野生动物，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事实上，这些片子中的镜头大都是在少数几个地方拍到的，比如加拉帕戈斯、南乔治亚岛和亚马逊热带雨林等等，他们都去过好多回了。
03.NHK-Deep Sea（2016）
《深海》★★★★★
强推这部2016年拍的两集纪录片，NHK请来了爵爷当解说员，讲了两个关于深海的故事。一个发生在澳大利亚北部海域，某人在鱼市场发现一条罕见的、被称为海洋活化石的腔棘鱼，然后组织一帮人乘坐潜器下海寻找，终于在一个海底山洞里找到了。另一个发生在加州半月湾的外海，那里居然有个海底深渊，美国科学家在里面发现了各种神奇的生物，好多生物就像来自外星球。
04.Netflix-A Life on Our Planet（2020）
《我和我们的星球》★★★★★
这部纪录片是爱登堡爵爷的个人回忆录，他是全世界罕见的一位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变化有切身体会的人，因为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坐着喷气式飞机满世界跑了。这部片子的主题集中在保护物种多样性方面，这是环保最重点的领域，没有之一，因为生物多样性没有后悔药可吃。
05.PBS NOVA-A to Z（2020）
《文字的历史》★★★★★
强推这部PBS新片，讲文字的历史，大家可以看到楔形文字泥板、埃及草莎纸、中国文房四宝、欧洲羊皮纸和印刷术等实物操作，都是很值得了解的事情。
这片子上半部讲文字的诞生，观感特别像侦探小说，是对推理能力非常有效的一堂训练课。下半部分讲书写系统和文明发展的关系，原来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很可能和埃及草莎纸缺货（被羊皮纸代替）有关，中国曾经领跑世界和造纸术的发明有关，伊斯兰世界的崛起和他们从中国盗取造纸术有关，活字印刷术则必须结合拉丁字母文字才能显出威力，所以欧洲最终成为领跑的一方，中国和伊斯兰都落下了。
PS：这片子拍得非常精炼，但又不缺细节，关键就在于信息量非常密，导演不拖泥带水，不故意煽情，是我最喜欢的纪录片形态。
06.AppleTV-Tiny World（2020）
《小小世界》★★★★★
苹果出的这套自然纪录片，和BBC拍的不是一个味儿。这套片子的主角是各种小动物，编导用了各种高明的微距摄影技术，再加上剪辑和配乐，把小动物拟人化了，很多情节堪比故事片，非常有趣。
我一直舍不得看完，每天晚上只看一点点，所以这段时间睡眠质量超好，因为每天都是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PS：在各种高级摄影器材的支持下，如今航拍和延时摄影已经烂大街了，但微距拍摄还比较罕见，大概是因为这种拍摄光凭器材是不够的，还要对拍摄对象有深刻的理解，所以国内玩这个的非常少，就看谁能占得先机了。
07.Apple TV-Earth at Night in Color（2020）
《夜色中的地球》★★★★
苹果台的夜视系列也很赞。他们用高感光度摄像机把夜里的景象拍成了彩色的，观感相当新奇。但也许是因为夜里摄影师也不太好操作的原因，这套片子的故事性不如那套微视的好，但夜晚的大自然一直不受重视，很多动物的行为会在夜里发生巨大的变化，这套片子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价值也很大。
PS：尤其喜欢讲光污染和迁徙鸟类关系的那集，现代城市人必看。
08.Netflix-The Social Dilemma（2020）
《监视资本主义》★★★★
虽然是老生常谈，但细节丰富，值得一看。这片子与其说是谴责算法，不如说是批判资本主义，甚至是民主制度，因为目前的状态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而科技水平的指数增长所带来的资源红利掩盖了民主制度的弊端，如今终于到了反噬这个制度的时候。
PS：这片子看似很有道理，但属于一家之言，此前针对网瘾和电子游戏对年轻人的影响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了，让人上瘾的绝不只是社交网络而已。希望将来能针对社交网络和算法再来一轮大讨论，听听反方，尤其是Y世代年轻人自己的意见。
09.National Geographic-The Real Right Stuff（2020）
《真正的太空先锋》★★★★
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拍的新纪录片，讲的是美国第一批宇航员的真实故事。这个片子里有大量当年的真实影像，很适合搭配最近出的同名美剧，原来剧里拍的几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PS：2019年是登月50周年，我写了好几篇相关文章，但居然不知道这事，实在是汗颜。
10.CuriosityStream-Icemen：200 years in Antarctica（2020）
《冰人：200年南极探险史》★★★★
自从去了趟南极，我对任何南极纪录片都没有抵抗力。这是新拍的一部关于南极探险的纪录片，三分之一内容是澳大利亚探险家Geoff单人独闯Pole of Inaccessibility（距离任何人都最远的点）+Dome Argus（南极大陆最高点）+南极点（因故未完成）的极限探险自拍记录片，其余三分之二内容是对若干极地探险大神的采访，外加对最早的极地探险三位大师Scott、Amundsen和Shackleton的最新研究成果。该片一位专家认为，Scott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是被一位小心眼的助手给坑死了。
11.Netflix-Pretend It's a City（2021）
《弗兰·勒博维茨：假装我们在城市》★★★★
看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和Martin Scorsese演对手戏的Fran Lebowitz是谁，看了一集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说话太风趣了！我就喜欢这种语速快，信息量大，总是略带讥讽，但却能听出大智慧的说话风格。我一直试图这么说话，可惜拙嘴笨脑，恐怕这辈子都达不到她这种高度了。
PS1：这片子又勾起了我的纽约瘾，疫情啥时候结束啊？我想去纽约！
PS2：我曾经和侯祖辛讨论为什么中国缺少像Fran这样Mean Bitch型知识分子。我只想起个王朔和鲁迅，她想起了纪晓岚。看完最后一集，突然意识到其实我还真认识一个和她类似的中国知识分子，他就是鹦鹉史航。此人也是爱书如命，尤其喜欢读旧书，从中积累了一肚子观点，然后靠嘴吃饭，成为国民声优。
12.BBC-The Town That Floored the World（2018）
《为全世界造地板的英国小镇》★★★
这是一部绝对小众的纪录片，BBC苏格兰分部拍摄的关于亚麻地板产业的历史。苏格兰小镇Kirkcaldy曾经是“世界亚麻地板之都”，小镇居民靠一件拳头产品发了家，但后来随着石油产品的出现，亚麻地板产业一蹶不振，小镇经济也完蛋了，这大概就是经济全球化的开始吧。
13.HBO-The Weight of Gold （2020）
《金牌的重量》★★★
一大堆美国奥运明星在镜头前诉苦，主题无非是两个：拿金牌的压力大，不拿金牌的没饭吃。看到这些每4年在电视上风光一回的大明星竟然混得如此之惨，还是挺让人震惊的。
依我看，既然奥运金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国争光，那就学学中国，把这帮人养起来吧，别跟他们谈经济效益了，把他们看成国家公务员就行了。
14.AppleTV-Fireball（2020）
《火球》★★★
赫尔佐格的新片，主角是陨石，但味道还是赫老师的味道。陨石这种天外来客一旦落到地上就不起眼了，只有那些真正了解它们的起源，并且具备超级想象力和共情能力的人才会打心眼里知道它们的好，并痴迷一辈子。
赫老师和一位物理学家合作采访了全世界很多这样的人。我很喜欢那个在梵蒂冈工作的陨石学家，NASA在夏威夷的小行星预警系统工作人员，以及韩国南极科考站的那几个陨石搜寻者。他们是小众的，但又具备了大智慧，特别迷人。
与此同时，赫老师又采访了很多传统部落的人，他们对陨石的爱好还停留在迷信阶段。这件事充分说明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是由很多聪明的好人和愚蠢的好人组成的，古人都是后者，没有例外。
PS：我相信赫老师打心眼里觉得两类人一样重要，所以每到这时候我都会由衷赞叹大卫·多伊奇的洞见。他在《无穷的开始》一书里把这些信奉文化相对主义的文艺青年们的底都揭穿了，读起来特别过瘾。
15.BBC-Secrets of Maga Landfill（2018）
《大型垃圾填埋场的秘密》★★★
BBC第五频道拍的一部关于加州一家大型垃圾填埋场的纪录片，我原本当作业务学习来看的，没想到还挺好看。加州比较幸运，有很多山谷可供垃圾填埋，这种填埋场的技术含量特别高，简直就是各种大型机械的展示厅。场方动用了无人机来做规划，垃圾进场需要测放射性，埋一层垃圾堆一层土，然后沼气管道立刻就铺上了，甚至需要雇职业养鹰人放鹰来吓唬前来偷食的海鸥！
16.Three Identical Strangers（2018）
《孪生陌生人》★★★
很抓人的一部纪录片，导演很会煽情，这个故事本身也足够传奇，值得一看。我自己也曾经写过很多次孪生兄弟姐妹分开长大实验得出的结论，这个电影告诉我们这类实验很可能不是无辜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很关心Nature vs Nurture的问题，反正我看这片子的时候也一直在头脑中分析他们三人的区别和家庭背景的关系，这就是人性，所以片中那个记者怀疑科学家是在做精神分裂实验的阴谋论是没有证据的，有点小人之心的嫌疑。我喜欢片子的结尾，让这三兄弟没有白白做出牺牲，为后人更好地生活做出了一点贡献。
17.《棒！少年》（2020）★
为写一篇关于棒球的文章，看了这部片子，没想到这片子和棒球没有一点关系，其实是一部关于中国扶贫的宣传片，而且是棒球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片中的师爷、教练、孤儿院、房地产商……甚至这片子本身的制片人和编导，都是利用棒球独特的国际地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唯有那些孩子们，不但没有从棒球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吃尽苦头，成了这些大人的工具。然后国内媒体一阵恶捧，恶心。
PS：导演需要雇一个好的剪辑师和一个真正懂棒球的技术顾问。中国现在的文艺青年们，真的配不上如今这个丰富多彩的时代。
本文作者：土摩托
《三联生活周刊》主笔，《来自民间的叛逆》作者